2013年11月6日

夢想是什麼,能吃嗎?



每個人多少都玩過辦家家酒,不論是女生熱愛還是男生被迫,這個遊戲經常出現在童年片段之中,而我不需要玩伴,一個人也能玩得不亦樂乎。遊戲中我很少幻想自己是家庭主婦或賢妻良母,通常設定給自己的身份,可能是:同時擁有高學歷與美滿家庭的大學教授 ; 深居江南園林卻武功高超的大家閨秀 ; 某個國度裡永遠不必爭寵皇帝永遠最愛他的妃子 ,生意很好規模很小的日式居酒屋老闆娘,以及其他擁有大好前途的幻想人物。

除了角色扮演外,我也曾經創造出一個虛構的國家,在紙上精準的規劃地理景觀搭配合理的能源分佈,每個省都取了名字,各自有其特色與重點業,具備完整的人文風貌與觀光價。我只差沒開始寫這個國家的歷史。一直沒有探究自己基於什麼心態會想要憑空捏造一個國家。那時並不太了解自己的國家與社會,讀過一點地理歷史,有道德倫理卻沒有公民意識。那時的前途看起來也尚未像現在一樣飄渺迷茫,這種種壯闊斑斕的可能未來隨著嶄新國度的成立變得更為真實。

我並不是那種從小抱有遠大志向的小孩,所有幻想的角色中也沒有一個具備超能力或英雄特色,如果這些妄想是一種對未來的空投,想必當時我正覬覦著非常順遂的人生,期盼自己能成為某個領域的佼佼者,蒙受幸運之神眷顧,或者曖曖含光,必要時再嚇死大家。可能那時我單純的以為人生可以簡化為一張履歷或標籤,成為知識份子便受人景仰,武林高手就不會被人欺負,備受愛戴就永遠不會被討厭,最後簡化成相形之下最容易取得的小居酒屋,小確幸。

愛作白日夢的症狀止於升大學的暑假,那年之後我鮮少在腦裡與自己對話,各種幻想的角色人物離我遠去,形同陌路。大學時有一天跟男友在聊天,兩個人聊着彼此對未來的規劃,想出國唸書,想要有一間什麼風格的房子,想要有什麼配備的廚房,想每兩三個月旅居在一個城市,想跑到跟天空一樣遠的山上露營。

:「作白日夢真舒服呢!」

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,我們的白日夢多麼實際,毫無戲劇張力,沒有任何超出常理的情節元素。實際一點是好事,但連白日夢都做得如此無聊,我非常詫異。

「草莓族」已無法勝任用來形容九零後的這一代。生於九零後的我們,定位非常詭異。有一半的人我們可憐又辛苦,碰上這個衰退的時代,薪水不漲物價猛漲,賺了錢可能都養不起自己,更別買房置。另一半的人我們沒有企圖心,不敢冒險,只想玩單眼開咖啡店,沈溺在小確幸之中。好像時代負了我們,我們又負了時代。

到底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?
到底是誰負了誰?

高中時我很少關心社會新聞,直到一位好友上了大學,開始接觸社會運動,長期關懷弱勢社群,我才逐漸開始關注這個社會的另一個面貌,更為真實地看見許多不堪與無奈。有一天我也上了街頭,因為反媒體壟斷。那次的事件反應不小,後來衍生出大學生嗆教長的旁枝新聞。那個週末我剛好回南部,跟一桌親戚吃飯的時候電視突然播報到這則新聞,原本長輩們還說說笑笑,突然開始群起圍攻這名大學生。

「沒大沒小,父母沒教好」
「學生不好好念書搞這些有的沒的!」
「就是嘛!到時候又要抱怨找不到工作。」
「人家不定早就被某黨給吸收了,這些學生真是笨,被人利用都不知道。」

這些對話可以複製到任何情境,任何背景,一點也不違和,甚至讓人覺得莫名熟悉,耳熟能詳。

因為不想讓久久返台一次的爸爸被親戚他沒教好女兒,當時我默不作聲地扒飯,雖然滿腔怒火卻也冷靜的聽完了。我們的父母輩歷經了封閉到開放的遷變,威權到自由的過渡,生於充滿可能與轉變的社會。我們生於安逸,長於富裕,骨子裡或許嚮往上一代的拼搏熱血,也妄想許多大膽的改變跟作為,但這在許多長輩眼中是「不務正業」與「亂源」。改變社會向來被人認為是一種難度極高的癡心妄想,然而大部分的父母其實並不希望孩子作夢,要作也是作我那種有一定可達性的具體白日夢。如果作考公職的夢全家都要放鞭炮,進大企業的夢可以喝杯酒慶祝一下。不至於要大富大貴,只要是穩定成就的夢即可。

在那之後我上台北去公館辦事,走出捷運站,經過台大門口看見紹興社區的據點時,一時興起想去看看那位好友在不在那裡。一走近看到的是白髮皤皤的年老居民們,在異常炎熱的秋日晌午坐在圍欄邊。我有些怯懦地將視線移轉,專心找尋朋友的身影,結果她並不在。所幸我就離開了,在等紅燈的時候被身後一個女人的聲音嚇到,她拿著擴音器喊著「李嗣涔,你不配作台大校長!」。她不斷地、憤怒地喊叫著,形隻影單並緩慢地進行抗議。綠燈亮了之後她穿越斑馬線,抗議的聲音強而有力的散播在四周,她的聲音,與這熱鬧而忙碌的街景無法相容,宛如硬石入花叢,再陷入泥土底層,墜到地底一片寧靜的湖中。

硬石入湖,勾起了一圈漣漪之後毫無聲息,再多的石頭,也是枉然,徒勞。然後我們看著電視裡一個又一個社會事件與抗議活動,有的家破人亡,有的血本無歸,怨嘆無能的政府與霸道的財閥,幹譙這無法樂觀的無望社會。也許我們偶爾妄想擁有大膽創新的革命精神,卻又貪圖安逸轉而以中立之姿行冷漠之實,在舒適圈裡作白日夢,讓時代空轉。我想在九零後的身上,有某一部分滿腔熱血,改變社會,改變自己。同時也有一部分是害怕徒勞,害怕努力的改變最終是白費力氣。離開大時代的壓迫奔向小確幸的懷抱是一種自我放逐,衝撞社會冀望改善國家的未來也是一種超現實的癡人夢,社會的價觀與意識形態總是呈現二元化,但大部分的人是寧可活在中間的。只是成功大概不屬於中間,夢想也是。

這是不允許作夢的時代
一個連白日夢都是埋伏深夜的鬼魅魍魎,見不得光的時代




1 則留言:

  1. 夢想也不是拿來吃的,夢想是個標竿,不管在什麼時代,我們都在沒有光的世界中,向著標竿直跑。

    回覆刪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