Le Visteur/ Eric-Emmanuel Schmitt
這本書是上學期法文課的指定讀物，雖然是功課，但我個人非常喜歡。正確來說這是一個舞台劇的劇本，這齣劇不僅在法國及歐洲大受歡迎，其作者Schmitt也因此成為歐洲海內外非常知名的法語系作家。
上網搜尋過這本書，台灣似乎沒有出版。其實也不是吃飽閒閒沒事做想要翻譯，除了寫給我的刺蝟，也是為了下一個寫作的題材作準備。這個譯本並不完整也不盡正確(畢竟我也只上過兩年的基本翻譯)，我只挑了重點的部分，有很多句子是不完整且被刪改過的，但大致保留了原意。無論如何，這都是一部精采又發人省思的作品。
劇情大綱：
1938年4月22號晚上，佛洛伊德獨自在辦公室裡焦慮，絕望。他的女兒安娜因為頂撞納粹而被蓋世太保帶走。他簽署一份他曾被納粹尊敬對待的聲明，希望能夠受到政治庇護逃出奧地利。就在這一晚，一個陌生人突然出現在他的辦公室裡，西裝筆挺的丹迪風格，姿態優雅又有些玩世不恭。他是誰呢？
第四幕
佛：你是誰？
陌：你不會相信我的。
佛：那麼請離開吧!
陌：那麼你會因為太早擺脫我而對這個世界感到厭煩。我還以為你對你的病患會更殷勤和善一點，佛洛伊德醫師。當你是病人唯一能夠求助的對象時，你把我請出去，我們能這樣對待一位精神官能患者嗎？要不要想像一下我離開你之後就去撞車呢？
佛洛伊德對他的行為表現感到由衷地驚訝，並跌坐在沙發上。
佛：你生病了，但今晚不再有佛洛伊德醫師…治癒其他人…你相信治癒他人可以讓我避免痛苦嗎？有很多這樣的夜晚我也希望自己能夠拯救別人。但我現在是那麼孤獨，只有悲痛相伴，沒有依靠…
陌：她會回來，安娜。他們不會拘留她太久，因為他們清楚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。當她回來時你會用雙手將她抱在懷中，帶著離絕望並不遙遠的幸福，你會覺得生命只固定在一條又細又窄的線上，而這條線暫時被收得更緊，正是這樣的脆弱給了我們愛人的力量。
佛：你是誰？你需要我嗎？
陌有些驚訝：對，也不對。應該說…我以前是荒謬的…樂觀主義把我的腦袋都弄糊塗了…但其實我不確定…
佛：不確定我能幫助你。這很正常! 當科學以完全相反的理論作為前提時，樂觀主義者老是相信自己是特別的。我會照顧你的，既然，無論如何，這是個必須等待的夜晚。
他把頭轉向陌生人：很奇怪，我並不是很想謹慎地對待你，如同對待其他病患一樣。
陌：有道理。
佛：那，我們就開始吧!請你先躺在這裡。你的名子是？
陌：認真的嗎？
佛：這是規定。你的名子還有你父親的名子是？
陌：我沒有父親。
佛：那你的名子呢？
陌：沒有人敢叫我的名子。
佛不悅地說：你到底相不相信我？
陌：太好了!是你不相信我吧!
佛：好，我們換種方法。跟我說一個夢…一個你最近剛做的夢。
陌：我從來不做夢。
佛：記憶被潛意識的壓力關閉，這是個嚴重但很典型的狀況。那麼你講個故事給我聽。
陌：甚麼故事都可以嗎？
佛：是的，甚麼都可以。
陌生人凝視著佛洛伊德，彷彿正在試探他的靈魂。某一瞬間，他似乎從佛洛伊德的眼神中汲取力量。接著，他開始說話。
陌：當時我五歲，那時候天空總是藍色的，太陽是黃澄澄的，女僕從早到晚地唱歌，讓香草的氣味從微開的胸口隨處飄散。有一天我一個人待在廚房裡，這是個非常寬敞的空間，所有家具都緊緊地黏在牆上，好像為了逃開這個巨大空蕩的地方，紅白相間的磁磚鋪成一條條逐漸消失的路徑。通常，這裡是我冒險的地方。每個磁磚都顯示出一個世界；只有對大人而言磁磚才會平淡無奇地形成地板。對一個小孩來說，每個磁磚都有獨特的面貌。廚房是個無邊的世界，在那裏，另一個世界也會浮在水平面上。
突然間，我呼喊。我不知道為什麼，也許是為了讓我知道自己的存在，或是為了讓某個人進來。我呼喊，那裏卻只有寂靜。
佛洛伊德似乎對這段敘事越來越感到震驚
陌：磁磚變得平坦，他們都沉默不語。爐灶開始入睡。壁爐上平時呼嚕呼嚕叫的平底鍋，此刻像是死了。
佛洛伊德將眼神停駐在回憶中，嘴唇同時跟著陌生人動了起來。
陌：然後我尖叫了。我的聲音爬到一樓，二樓，在沒有任何耳朵可以聽見的空牆間不斷迴盪。
佛洛伊德接著說，彷彿他知道這段故事：我的聲音不斷的上升，上升，而回音的傳盪只是為了讓我能夠更清楚地聽見寂靜。
陌：廚房突然變得陌生，是東西與物件的並置，一片整潔乾淨的土地。
佛：世界與我，從此開始分離。然後我想…
佛跟陌同時說：我是西格蒙德‧佛洛伊德，我今年五歲，我存在；我必須記住此刻。
一段時間過後，佛洛伊德慢慢轉向陌生人。
陌：於是你也想：當我尖叫我哭泣的時候房子是空的，沒有人聽見我。世界就是這巨大空虛的房子，當別人在呼喊時沒有人會回應。
我就是來告訴你，這是錯的。一直都有人聽得見你，而且會來找你。
佛洛伊德驚恐地看著陌生人。然後靠近他，觸摸他，感覺他是真實的，接著往後退。
佛：不可能，這是別人告訴你的。你去過蓋世太保那裡，你讀過我的資料。
陌：為什麼？難道你有將這段事情寫下來嗎？
佛：沒有…連說都沒說過(停了一段時間過後)你是憑空捏造的!
陌生人沒有回答。佛洛伊德無言以對了一會兒，轉而開始產生懷疑。
佛：你別動，躺下來，開始睡覺。
他拿出懷錶，而陌生人依他的指示造作。
佛：你現在很累，你很想讓自己…
陌生人打趣地說：催眠嗎？醫生？我以為你已經捨棄這個方法好幾年了呢!
佛：當問題太緊張使人難以接受時，沒甚麼比我的舊懷錶更有用了。現在…你的眼皮越來越重…你需要睡眠…你真的太累了..太厭倦了….睡吧..你需要睡覺….
陌生人入睡。
佛：你是誰？
陌：只有同類的人才會擁有名子。而我，是我族裡的唯一。
佛：你的父母是誰？
陌：我沒有父母。
佛：他們過世了嗎？
陌：我從出生開始就是孤兒。
佛：你對他們沒有任何回憶嗎？
陌：我沒有回憶。
佛：為什麼你不想擁有回憶？
陌：我想擁有，但我沒有回憶。
佛：為什麼你想忘記回憶？
陌：我從來沒有忘記甚麼，但我沒有回憶。
佛：你從甚麼時候開始認識佛洛伊德？
陌：第一次他讓我聽見他的時候，他說：我是西格蒙德‧佛洛伊德，我今年五歲，我存在；我必須記住此刻；我聽著這個微弱而充滿眼淚的聲音攀升到世界的喧擾之中。
佛：但是西格蒙德‧佛洛伊德比你更老。你幾歲？
陌：我沒有年齡。
佛：你不可能聽得見佛洛伊德，因為那時你還未出生。
陌：這是真的，我沒有出生。
佛：那麼，當你聽見他的聲音時你人在哪裡？
陌：無處。不近也不遠，不在此處也不在他處。這真是….不可想像的，因為我們只能對形象作想像。然而，那裡甚麼都沒有，沒有草原也沒有雲，沒有天空的範圍，甚麼都沒有。當你作夢時你在哪呢？
佛：是我在問問題!!你在的那個地方，人們在哪裡呢？
陌：在我身上，無處不在，就如同夢在它們身上。
佛：今晚你在哪裡？
陌：在維也納，奧地利，1938年4月22號，在伯格斯19號，佛洛伊德醫師的辦公室。
佛：佛洛伊德醫師是誰？
陌：一個交雜著許多假設的人，其中有些是對的，有些是錯的。總之是個天才。
佛：為什麼來找他？
陌：先知有雙盲眼，而預言家的喉嚨有不治之症。他病得很重。
佛：他快死了嗎？
陌：就快了。
佛：甚麼時候？
陌：9月23號(突然張開眼)….抱歉醫生，我不回答這類的問題。
佛洛伊德被陌生人的突然醒來與他的答案弄得困窘狼狽
佛：可是….我們不會像這樣從催眠狀態中出來…你…
陌：如果我回答你這個問題，你就可能會在那天死去。出於好意，我是很有責任感的。
陌生人起身跳了起來。
佛洛伊德自言自語：我瘋了。
陌：智慧經常是在於跟隨瘋狂而不是理智。(他搖晃四肢)擁有一個身體的感覺實在很奇妙，關節的運作是如此之快啊!(他看著鏡子)你覺得我如何？這個身體，很有趣不是嗎？我讓自己變成一個在你過世之後出生的演員。
佛：你很好看。
陌生人感到十分驚訝，他傾身面向鏡子
陌：喔是嗎？不過這跟我是誰一點關係也沒有。
佛洛伊德也靠近鏡子：你相信，我在鏡子裡認出了一個老頭正在等著我嗎？我習慣了，但我再也找不回自己了。
陌：你不喜歡你的樣子嗎？
佛：當我的嘴巴面對著嘴巴動的時候，當我的手回應著我的手，我告訴自己：這是我。但我，不是這有皺紋的額頭，不是這花白的眉毛，也不是這日漸僵硬乾燥的嘴唇。我的額頭曾是平滑的，我曾有褐色的頭髮，但現在都一樣了。我寧願不要擁有過那樣的身體。
陌：這太奇怪了。你剛剛描述的即是我每次化為肉身時的感受。我從來沒想過能夠像你們一樣的存在，像人類一樣。
佛洛伊德看著鏡子，過一陣子之後，凝視著陌生人
佛：請原諒我，我無法相信是你
陌：我知道。你並不相信我。佛洛伊德醫師是位無神論者，一位很傑出的無神論者，一位無宗教信仰的基督教初學者。
佛：為什麼是我？為什麼不去找神父或猶太教的會眾領袖？
陌：沒甚麼是比跟仰慕者對話更無聊的事了，而且…
佛：而且？
陌：我不確定一個教士是否會比你更適當地來對待我。這些人已經習慣用我的名子說話，為我做事，代表我來勸告…我覺得有點尷尬。
佛：為什麼是我？為了來說服我改變信仰嗎？
陌生人大笑：多麼傲慢啊!並不是，早已經太遲了，我無法使你改變信念。
佛：我看的見你。
陌：你看到的不是別的，就是個男人。
佛：你就這麼突然地出現了。
陌：我可以從窗戶進來。
佛：你知道蓋世太保帶走了安娜。
陌：這棟樓的人都知道。
佛：你在假裝，不然你怎麼能說出一段我五歲時所經歷的事情。
陌：你以為你真那麼特別？有很多人都能講一段他人以為是自己經歷的故事，這些人就是作家。也許我並不是上帝，可能只是個不錯的作家呢？
佛：我知道我所經歷過的!
陌：這太奇怪了，我親愛的佛洛伊德，難道說，突然間你認為自己是堅信不移的？
陌生人話鋒一轉：他死的時候你幾歲？
佛：誰？
陌：你的父親。
佛：四十歲。
陌：不要一副你不了解的樣子：幾歲的時候在你心裡父親就死了？
佛洛伊德看起來不太想回答：太久遠了…
陌：我們一起回想吧!當時你應該是十三歲，當你開始意識到你父親也會犯錯，甚至執迷不悟，當所有你曾相信是真理的其實只是無知的愚蠢信念。你察覺到他也有軟弱的一面，他害怕鄰居，他的妻子…你也發現他的原則不再是唯一真正的原則，不再永恆不變如同雲後的太陽，僅僅只是他自己的原則。你也發覺他上了年紀，雙臂變得鬆弛，皮膚變得黯黑，他開始駝背。總之，有一天你了解到你的父親只不過是個凡人。
佛：就在那天，我長大了。
陌：真的嗎?就在那天，孩子還是跟孩子一樣，你轉向上帝。因為戀父情結的破裂，你想要相信。你想要一個神奇的父親來替代普通平凡的父親。
佛：可是…
陌：別想否認，這是你自己在書中寫的。既然塵世間的父親死了，你就將他投射在天上。這是你對於上帝的原始概念：人類製造上帝因為他們想要相信他。需求創造出物品。我可能只是個用來滿足要求的幻覺。不是嗎？
佛洛伊德虛弱地說：就是那樣。
陌：那麼，如果你說的是有道理的，佛洛伊德，你從現在開始就是在作夢。沒別的，因為我只是個幻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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